汪汪碎冰冰

【虹勇续】24









24.

 

        玉蟾宫名下的客栈,是盘了从前住在此处一个老人的铺子,老人无子无女,未曾婚娶,守着祖上的基业,看了一辈子的人来人往,最后倦了,用铺子换了点钱财,不知孤身寻了何处黄土,悄无声息的埋了一把耄耋枯骨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此处又临近三台阁,便要更热些,小半碗粥放了片刻,还没凉下来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西海峰林。”虹猫紧了紧交握的手,尽力忽视那些随这四个字在胸腔中躁动起来的情绪,道,“我看见了我爹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入阵前,那三台阁的小姑娘话中有话,左一句“耳听不为实”,右一句“眼见不为虚”,他本想着,大约这阵迷障重重,需多加小心,却没料到对方剑走偏锋,未执刀剑,已先攻心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知晓这不过是比试,当不得真。只是,虽然破阵时略有心得,连内力都长进了些许,但不知为何,这两日却心神不宁,总想起阵中的事来。”虹猫叹了口气,“叫你见笑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此前他为免去不必要的忧虑,在人前向来绝口不提,如今总算说了出来,好似泄了口气,一股若有若无的疲惫感水似的漫过头顶,全身骨节都被浸的酸软乏力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虹猫瞥了窗前柜子上的铜镜一眼,那灯光萤火之辉,照不了这么远,只能从镜子中看见个不清不楚的人影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忍不住又将自己跟“从前”比了起来,心想:若是再早两年,这区区阵法算得了什么?何至于这般劳心动神,连蓝兔都惊动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真是越活越倒退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蓝兔听完,突然道,“虹猫,当初魔教卷土重来,放火烧山时,你多大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魔教烧山?虹猫记起那日剧变,琢磨道,“大概十七岁…还不满十八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蓝兔笑道,“差不多。我遇见你的那天,再向前数两日,是我十七岁生辰。”①

 

        桌上的油灯不知烧到了什么,噼啪一声,余光洒在虹猫脸上,映出他有些惊讶的神色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其实这些年来,他与蓝兔并肩同行,彼此早已知根知底,如生辰这般大事,实在是再熟悉不过的。但直到方才,虹猫居然才意识到,他头一次遇见蓝兔的前两天,便是她的生辰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一时有些歉疚,然而与此同时,心头又涌上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——

 

        在遇到他之前,蓝兔是怎么过的?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蓝兔……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世人皆言,七侠少年英才,实为武林中流砥柱、人中龙凤,又四处流传七剑惩恶扬善的美名。我见过不少孩子,都向往着七侠的名头,也想年纪轻轻便受人尊敬,名扬天下,不甘心只窝在家中照顾父母,为世俗琐事所拖累。”蓝兔摇了摇头,示意虹猫接着听下去,温声道,

        “可他们终究不是我们。七剑之责,是历代剑主一代代传下来的薪火,江山易改,风云更迭,这沉甸甸的‘天下’二字,便是我们执剑那一刻起便不得不背负的重担。寻常人厌倦那烟火气息,只想着攀高望远,要超出常人、站在巅峰才好;然而我们却早在常人才开始独立时便痛失至亲,颠沛流离,才小半辈子,便经历了他们一生都难以企及的苦难。若说他们不知如何扬名立万,出人头地,我们却正好反了过来——一旦卸下肩上的责任,便在凡俗尘世里茫然无措,若没了天下大义,心中的悲痛欢喜,好似也都无处安放了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她说的清楚又透彻,虹猫垂下眼来,左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腕,一时感觉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讲,然而话到嘴边,却又无从开口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从跟着白猫练剑起,那“天下”的论调便同剑法一起,日复一日、入木三分的刻进了他的心头,教他将责任大包大揽,挨个都算到了自己头上,好似心里有杆称,一边堆着自己和诸般杂物,一边长坠不起,放着“天下大义”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只是他爹教了他无数,却到底没来得及教他如何卸下担子,做他自己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“若只是生活,我和我爹从前大概也是如此过的罢。只是那时我一心想着‘拯救天下’,竟品不出那柴米油盐里的日子的珍贵。”许久,虹猫低声道,“但我身为七侠之首,实在不应这般脆弱……何况我爹本就是为打败黑心虎而死,也算是尽了他身为七剑的责任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没什么的。在‘七侠之首’前,你首先是虹猫,白猫大侠在‘七侠’之外,也是你的父亲。虽是七剑,可谁又不是肉体凡胎,何苦如此压抑自己?”蓝兔道,“世人皆有求不得,那阵法扰人心智,大约便是冲着这个来的。你心胸坦荡,不同于寻常人诸般贪念,求而不得,只是…想念他了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随着“想念”二字落下,几乎掷地有声的磕在了虹猫心头,室内又静下来,连灯油上一点明火都显得格外静寂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他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,从黑小虎现身凤凰岛起,他就不断的想起从前的诸多事迹,一桩桩,一幕幕,点连成线,串成年少时的十几年。

        与阵法无关,只是大约这么久太过于孤苦无依,他便久违的想念起他爹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有些想念罢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这个念头一出,虹猫脑中烦闷了几天的思绪竟一扫而空,格外清明起来,他不由得长出一口气,有些感激的看向蓝兔,正要出言感谢,虹猫突然心念一动,将那客套话转了个弯,原封不动的咽了回去,改道:“……那你呢?蓝兔,你在阵中看见了什么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他眉目有神,一扫前两日的倾颓,蓝兔心知他大概想通了,也暗自松了口气,便有意逗他,沉思道,“嗯,我看见了…好大一盘冰糖雪梨。差一点就不愿离开了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虹猫:“……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好了,也不早了。我不扰你了,早些休息吧,明日大概还要起早些,叮当说想尝尝邻街那的茶铺。”蓝兔笑出了声,将小剪子递过去,另手端起了盛粥的托盘,“劳你将这个放回去,我将粥端走了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个,蓝兔。”虹猫接过烛剪,又转而拉住她的手,诚恳道,“…多谢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蓝兔迎上他的目光,微一弯眉,“谢我做什么,你心里清楚得很,只是一时未绕过来罢了。我走了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说完,蓝兔转身出门,虹猫端了桌上油灯追出去,想要执灯送她回屋,却又三言两语被劝了回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客栈有些像金鞭溪客栈,四周围了一圈,中间是方小庭院,然而两侧都是商铺,空地不足,远远赶不上那边的宽阔。他与蓝兔的住处正在个拐角两侧,从窗边望过去,便能看见蓝兔的窗户,只见灯亮了片刻,很快就熄灭了,留虹猫独自又出了会神,便关上窗户,也熄了灯。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客栈通常都有早饭,用来给那些晨起赶路、惯于起早的客人,也有些小茶铺,专挑早上开门,卖些热汤小面,清酒茶点,碰上味道好的,生意倒也红火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水叮当头前打了招呼,本想着拽蓝兔去,结果又加了个寒天,小狸听说都去,也嚷着要来凑热闹,临出发时,虹猫也跟了上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这茶摊便属于生意红火的那一类,水叮当料到客人都来得早,然而没料到这么早,等几个人往街上一站,还是有些意外——街上人来人往,已经有点午时的热闹劲了,俨然超过了一个小茶摊能带来的影响度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这……都是来吃早饭的吗?”小狸挠了挠头,“这茶摊这么受欢迎吗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茶摊?”一边蹲在门口乘凉的小二瞧他一眼,笑嘻嘻道,“你说这些人啊?唉,好多比赛的人都走啦,当地人其实往常都是不起这么早的,不过眼看藏金节快到了,早上的东西多,早起些也好做准备呢,大都是这边开铺子的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“藏金节?”小狸扭头跟水叮当对视了一眼,确认不是自己孤陋寡闻,便稀奇道,“藏金节是什么节?”

 





①本章私设:藏金节,换算过来是公历九月二十日左右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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